在通往我老家的山路上,有一个名叫轿子山的小山村。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夜晚,在那里,我留下了一段难忘的经历。
那天下午,父亲下班回到家,要我跟他到老家吃酒。那时的客车很少,我与父亲等了很长时间才搭上一辆便车。当我们到达老家时,天色已经渐渐暗淡了。我与父亲在崎岖的山路上尽力地往前赶,希望趁着微弱的亮光能多赶一些路。
一路上的村寨并不多,我与父亲在出发时又没有准备照明的工具,如果我们不在漆黑前赶到一处有人家的地方,寻找可以照明的东西,那么当夜肯定是很难赶回老家的。父亲带着我,只顾往前赶,寂静的山道上,除了我们那时重时轻的脚步声,便是我们粗重的喘息声。
前方终于可以看到几点萤火一般的亮光了,父亲用一种略显激动的声音对我说:“好了,前面有人家户了。”在暗夜里夜行的人,灯光总是能给人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当那灯光映入我们眼帘的时候,我们仿佛是看到了一个早就盼望着的朋友。
借着天空的最后一点光亮,我与父亲一边辨认线路,一边放慢脚步高一脚矮一脚地朝路边一处点着油灯的人家走去。等到走近了,才发现那户人家的房子,就建在我们要经过的小路边上。只是那房子,高出了小路许多,还需登上五六级台阶。我们上了台阶,来到那户人家的大门前。房门虚掩着,几线昏黄的灯光从门缝间透出来。屋里不时传出几个人说话的声音。父亲在门上轻敲了几下,不久便见一人拉开门出来,询问父亲有什么事。父亲简单地向他说明了原因。那老人略微思索了一下,然后对父亲说道:“先进来再说吧。”
我与父亲走进屋子,借着昏黄的油灯,我们看到这原来是一间厨房,周围黑乎乎的。在一张并不大的小桌旁,老老小小六七个人正围坐在一起吃饭。见到走进屋里的我们,一桌的人都停下筷子,先是用一种陌生而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们,随后几个大人便又都很客气地站了起来,给我们让座。父亲坐下后,把我们打扰的原因再次说了一遍。座中于是有了几声带着同情的叹息,在叹息之后,他们似乎共同地想到了一个问题:“好了,虽然我们大家也不是什么亲戚,但是既然都走到了家里,想来你们也没吃饭;如果不嫌弃我们的粗茶淡饭,就和我们一起吃点饭吧!”父亲对他们说了一些客气的话,我们便同他们一起吃起饭来。我想我那时一定是很饿的了,至今仍觉得那是一顿难忘的晚饭。
吃了饭,主人们招呼我们坐着,而先前开门的那位老人,已不知从什么地方,为我们抱来了一大捆折成短截的葵花秆,他说:“我们也没有其他的,就只有这个是最好的了。平时我们也都用这个。”父亲站起身来,向主人家道了谢,然后带上我打算继续赶路。见我们执意要走,老人转身对几个男子说了几句话,那几个男子便对我们说:“过去还有好一段路才有寨子,我们送送你们吧。”父亲推辞了很久,但最终他们还是点着葵花秆,陪着我们走了几里路,直到另一处有村寨的地方,他们才往回走。在漆黑一片的夜色里,几把热烈的火把,在那崎岖的山路上,像舞动着的龙的眼睛,忽上忽下。
我与父亲又走了好几里路,直到晚上十点过钟才到达老家,那时老家的亲戚们,差不多都已经睡了。
多年以后,我依旧怀想着那个夜晚,怀想着那个叫做轿子山的小山村。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能忘却这一切,或许,那些能留在记忆里的东西,其实根本就不需要任何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