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杰

 

下班回到家刚在沙发上坐下来，已先行放学回家的女儿立即跑过来拉着我的手，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激动地说“爸爸，你看你的鼻子都被晒脱皮了”，走到镜子面前一看，才发现前几天回老家栽秧时竟然把鼻子晒脱皮了。看着悄然脱皮的鼻子，那些儿时关于栽秧的记忆不住地在心中涌动着、翻腾着……

 

由于父母都是脸朝黄土背朝天土中刨食的地道农民，作为农民的儿子的我，自然很小的时候就与那片卿以维持生计的一亩三分地发生过不少亲密的接触，也留下不少亲密的记忆，而这其中最能让我感受到疼与痛的记忆却非栽秧的那些记忆莫属。

 

记得那是刚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由于家里劳动力少活路多忙不过来，父母便叫我跟他们一起去栽秧。栽秧是先要到秧田里拔秧然后才到水田里栽秧的，天刚蒙蒙亮我便被父亲从睡梦中叫醒了，我家秧田是在要爬几公里山路才能到的山坡上。肩上扛着一根父亲为我特制的钎担加上年龄较小天又还没亮，还没爬到秧田人已经大汗淋漓的累得不行，最后还是在父亲目光的威逼中咬牙坚持才爬到了秧田。看着秧苗上挂满了晶莹的露水，正当我打算欣赏一下田园美景顺便休息一会儿的时候，父母已经下田开始拔秧了，并一再催促我快点下田拔秧，我田园美景都还没好好欣赏气都还没歇够就被父母“赶”下了田，从怎么拔秧到如何捆秧把我当成地地道道的农民严格认真地教起来。

 

由于秧田被水浸泡的时间较长，已经变成了无比松软的泥浆，我一下田陷得很深行动极不方便。正当我聚精会神地听从父母的教导认真拔秧的时候，忽然不小心摔倒在田里，看着摔得满身稀泥的我，父母也没有动一下同情心叫我休息，而是教我在田里如何站稳，然后叫我接着拔秧，当我腰痛的着不住的时候，父母还骗我说小娃娃没得腰杆别乱说，就像我不是他们亲生的孩子一样。我抗议时他们还振振有词地说就是因为我是他们亲生的才严格要求我希望我将来有出息能挣碗饭吃，弄得我哭笑不得，此时我才理解父母连疼爱我都疼爱得那么严格和生硬的理由了。拔好秧后挑秧到水田里对于一直从事着找柴、割草等业务得我来说倒是要简单得多，只是肩膀被钎担压出了红红的印痕像是要流血一样无比生疼，让原本饥饿的我吃饭时都食不下咽，早已明白父母脾气的我也没奢望会得到他们的安慰，反而是弟弟妹妹告诉我吃了饭还要去栽秧我才勉强吃了几口饭。

 

吃完饭后就到了水田里接受父母传授如何栽秧，在平时就栽秧比较快的母亲精心指导下我很快成了栽秧栽得比较快的那一类，带着父母的夸奖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强忍着疼痛在田里享受着作为一个传统农民的乐趣，尽管烈日当空浑汗如雨也早已忽略不计了，只是晚上回家躺在床上才知道自己的腰一直疼的不要不要的，才开始以一名童工的身份怀疑父母的那些夸奖到底是不是一个骗局。

 

在我的记忆里有一年栽秧让我至今无法忘怀。那年我已经上五年级了，对于栽秧已经可以算是“熟手”了，因为每年栽秧我都参加随便得就像家常便饭。但是待我跟随父母来到秧田的时候一看就顿时傻了眼，只见满田的秧苗叶片上都爬满了一寸多长的虫子，秧苗叶已经被虫子啃得稀稀沙沙的，站在田边的我一时竟嚎啕大哭起来，这哭声一半是被吓着而另一半却是伤心，因为那时我已经成长到了会为生计担忧的年纪了。这时连疼爱我都疼爱得那么严格和生硬的父母一边给予我应有的安慰一边催促我赶快下田拔秧，因为他们都已经下田开始劳动了。可是下了田的我却始终不敢下手，因为秧苗叶上有虫子，我怕虫子咬我。这时父母告诉我虫子都把我们的粮食吃了，在不把它们弄死我们就真的没粮食吃了。就这样在父母的怂恿之下我愤然下手了，为防止将虫子再次从秧田里带到水田里给它们再次伤害秧苗的机会，我先将虫子从秧苗叶上揪下来在手中捏死后丢到田里，清理干净后才开始拔秧。等第二天再去秧田拔秧的时候，那些浮在水面的虫子已经腐烂了发出一股难闻的臭味，熏得我几乎现场呕吐。也许是带着对虫子的仇恨心里的原因吧，我拔秧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不少，只是平时有话唠之称的我在拔秧和栽秧的过程中已经变得很少讲话了。拔着拔着，忽然腿上一阵生疼，低头一看原来是虫子叮咬在上面，看着一股血柱顺着泥水不住地往下流，但我没哭，因为我已经杀死了它的很多同伴。

 

栽秧过程中虽然辛苦，但农人们也有自己的乐趣，栽秧过程中最好玩的我记得是一种叫做“关猪”的玩笑。栽秧的速度有慢有快，这是一种惩罚栽秧栽得慢的人的方法，进田时大家都在田里排成一排，每个人栽秧的宽度都要几乎平均，这样才能确保在进度上整体推进。那天一个没大我多少的表姐也跟我们一起栽秧，她栽秧速度属于慢的那种，看着在我身旁的她已被大家远远地抛在后面，我便直接栽了一行秧直通她的另一旁的姑妈栽的秧那里，将她关在中间便叫做“关猪”，看着周围都是栽好的秧，表姐一个人在中间忙着栽，大家看着她一个人栽秧都笑了，栽完后还得小心翼翼地从我们已经栽好的秧的行道里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出来，生怕踩坏了我们已经栽好的秧。后来不服气的表姐一直苦练栽秧本领想报复我，苦在我后来考上高中一直在县城读书，一直没机会跟她一起栽秧，直到她后来远嫁他乡了都没机会报复我，现在我们见面时都还把它作为茶余饭后的笑谈。

 

那时栽秧还是用传统的的方式栽，不用拉绳子，到田里就直接栽，只是栽得歪来扭去的看上去行不成行排不成排的。加上水稻品种也是传统品种常规稻，所以收成较低，很多人家忙活一季收回来的粮食还不够一家人吃半年。不过现在已经大有改观，大家栽种的都是经过杂交后的优良品种，传统牛耕已经被旋耕机代替，还采用了一种叫做“两段育秧”的新方法，加上使用了拉绳插秧的栽秧技术，收成维持一家人生活已经富足有余了，很多人家都把大米拿去买，家乡大坝子生产出来的大米由于米质优良还成了商家的“抢手货”。更有甚者的是现在很多人家都不种植水稻了，变成什么挣钱就种什么以赚钱为主了。

 

前段时间一段“你妈喊你回去栽秧”的视频在网上很红，女儿听了之后问我什么叫栽秧，我才想起老家的田里已经很多年没栽秧了。为了让女儿知道什么是栽秧，我决定今年栽一次秧，立即把这个想法告诉在老家的父母及弟弟妹妹。于是父母张罗着育秧苗，弟弟张罗着打田，终于在上个周末说可以栽秧了。周末是个绝好的机会，上班的也休息了，读书的也休息了，大家一起上阵，让孩子们认识和亲身体会一下什么叫栽秧的同时，大人们也可以回忆一下当年栽秧的情景，因为很可能再过几年栽秧已成为历史大家都见不到栽秧了。周五的晚上弟兄姊妹们带着自己的孩子加上几个亲戚全都到老家集中准备参与栽秧，周六一大早我跟妻子便忙着为大家做好了早餐，待吃好早餐后决定除妻子和妹妹留在家里做饭外，其余人全部去拔秧和栽秧，一时十几口人浩浩荡荡地往秧田开去，连平时还算宽敞的大田都有种人满为患的感觉。女儿在我后面更是亦步亦趋，我干什么她就要跟着干什么，像模像样地跟着学，看着她一副认真的样子，惹得大家都跟着笑了起来，一时欢快的笑声在田野的上空将幸福的喜悦尽情传递，竟连头顶当空烈日的酷热也被大家忘却了。毕竟是一个刚上一年级的孩子在满是泥浆的水田里劳动，女儿最终依旧没有超出我的估计，在秧即将要栽完时一跤摔在了田里，弄得满身是稀泥，很接地气地跟土地来了一次亲密接触，进一步加深了她对栽秧的印象使她牢牢记住什么叫栽秧，惹得大家在秧即将栽完时还忘情地来了一次哄堂大笑。

 

看着因栽秧而脱皮的鼻子，在栽秧这样传统耕作技术即将退出历史舞台之时，我很幸运能通过栽秧这一方式让我的女儿亲自体验了栽秧并将它记住，为她的人生增添了一段精彩的阅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