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

　　今年年初，我（新东方教育集团董事长俞敏洪--编辑注）为自己定了两个目标：一个是要做几次中国贫困地区和山区的教育考察工作，深入了解中国农村教育现状;另一个是选择一所农村高中，去当名誉校长，通过能够调动的教育资源，为孩子们的成长服务，帮助更多的农村孩子，让他们走进大学读书，去争取更加光明的前途。

　　新东方的公益团队通过调研，帮我选定贵州普安县的第一中学，作为我当名誉校长的中学。普安县共有两所高中，普安一中有接近4000名学生在读，大部分为农村孩子和少数民族孩子，其中有一千多位国家资助的贫困生，每年的高考升学率大概在30%左右，进入一本大学的学生少之又少。这样的高中，刚好符合我的标准。我就是想看看，通过我们的努力，是不是可以让这些普通的农村孩子，也有成为中国栋梁之材的机会。

　　黔西南我一直没有去过。在云贵高原深处的这片土地，大山连着大山，层峦叠嶂，在古代时候只有通过骡马和外界相连，曾经是古国夜郎的所在地。今天的贵州，已经把高速公路修到了每一个县城，村村通公路也基本实现。但交通的发达，依然没有解决地区的贫困问题。山里面的老百姓，青壮年大部分外出打工，把孩子们留给家里的老人照看。山里面工业和产业的机会很少，当地没有工作机会，只有通过到外地打工，才能给家里带来足够的生活资源。在这里，山水的秀美壮丽和百姓的贫困闭塞，形成了鲜明对照。

　　自从决定了要到普安一中当名誉校长，我就一直筹划着到大山深处去看一看。本来打算9月份成行，但事务太多身不由己，一拖再拖。到了十月下旬，我想要是再不去，一年就要过去了，就设法把10月31日到11月2日空了出来，利用这三天时间去考察黔西南的整体教育状况，并到普安一中去就任名誉校长。选择黔西南作为我的首选考察之地，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黔西南是民盟中央对口的帮扶区域，而我自己就是民盟中央委员。

　　行程规划

　　三天的整体行程安排是：10月31日早上从北京出发，中午到达贵阳机场，贵阳新东方在机场接机，直奔第一个考察地点望谟县。望谟县是国家级贫困县，人口以布依族为主，到望谟后考察王母街道第三小学，然后再考察望谟县第五中学。考察结束后开车从望谟到兴义住宿。

　　11月1日一早，从兴义开车前往普安，在普安一中进行考察，接受名誉校长称号，并对全体师生演讲，结束后中午从普安出发，到兴仁市大山镇河坝小学进行考察，这所小学已经接入“情系远山”双师学习系统，通过远程直播为孩子们带去北京高质量的外语教学。考察结束后从大山镇回到贵阳，晚上和贵阳新东方全体员工见面。

　　11月2号早上，从贵阳回到北京，结束行程。整个考察行程安排了小学、初中和高中，可以一窥这些地方的教育状况。

　　10月31日

　　31号早上，北京阳光灿烂，我乘坐9点钟南航CZ3682航班飞往贵阳。上次去贵阳还是五年多前，参加新东方“梦想之旅”大学生励志巡讲活动。那一次的活动，我们从贵阳到遵义，中间还特意拐到茅台镇，在微雨中参观了茅台酒厂，在镇上紧靠赤水河边的一家酒馆里，品尝了五六种不同档次的茅台镇散装白酒。那次为遵义的大学生们做了一场兴意盎然的演讲。时光流水，那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倏忽间已经五年过去。飞机准点起飞，一路穿云破雾，于12点多到达贵阳机场。汽车已经守候在机场门口。

　　在贵阳，有一位企业家老张，是我多年的朋友，最初相识在温哥华。我在温哥华住过一段时间，他家在温哥华，我们两家的房子后门对着后门，中间只隔了一条小巷，由此相识。老张每次去温哥华都要带上两瓶茅台酒，基本上就是为我带的。在很多风高月黑的晚上，我们在温哥华的天空下，一边品着茅台酒，一边感叹人生。他身上的淳朴、实在的气质，总是为别人着想的品质，特别能够让人心动，由此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后来我不再去温哥华，他也忙着做生意来北京很少，见面就少了，但友情犹如老酒，久存愈香。

　　这次去贵阳前，我微信说了我的行程，他立刻推掉其他工作，说要和我一起走一趟。他说身为贵阳企业家，他还没有考察过贵阳的教育，希望和我一起去考察一下，如果用得到他出钱出力的地方，他一定在所不辞。我想这也是好事，就答应他和我一起去考察。所以他也到贵阳机场来接我，和我一起出发。此趟路途遥远，整体行程两天要开一千多公里。

　　从机场到望谟，要二百多公里的路程，行程接近三个小时。我们先在路边店吃了便餐，走上高速一路向南。高速两边，青山绿水扑面而来。这些年，贵州开发了不少旅游资源，也利用旅游带动了经济的发展，但毕竟旅游没法成为这个地方的经济支柱，何况有些县也没有旅游资源，所以在青山绿水之间，隐藏了很多国家级贫困县。还有一些老百姓，以原始生活的状态，居住在深山老林之中。这几年，国家通过各种努力，让越来越多的老百姓搬出大山，搬到城镇居住，为他们提供工作机会。这些移民老百姓，政府给了他们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新市民。

　　龙主席是民盟的老领导，他刚好10月29日-30日来兴义参加“中国美丽乡村-万峰林峰会”，这一峰会已经进行到了第七届，通过这样的峰会，兴义州美丽的山水品牌，已经有了很大的知名度。他听说我来黔西南考察，非常高兴，说可以和我一起考察。

　　我自然很愿意主席加入，这样未来和民盟一起来支持这里的教育更加方便。民盟的“烛光行动”，每年培训几千个农村老师，都是新东方承接的。而新东方和好未来等一起做的“情系远山”远程直播教学，有不少农村地区的学校，也是民盟出面帮助对接的。大家的目的只有一个：如何为农村和山区的教育多做点事情。

　　于是和龙主席约好，31号下午他从兴义出发，我从机场出发，一起到望谟会合。我们4点钟在望谟第三小学会师，一起开始考察学校。由于国家对于贫困地区教育的支持和地方政府对于教育的重视，学校的基础设施达到了比较好的水平。校园建设，信息硬件系统，甚至达到了一线城市学校的水平。后面我们又走了初中、职高、高中，情况基本相同，各个学校在校园建设和硬件上，都达到了比较好的水平。

　　这些地区的学校，所面临的问题，基本都是老师们的整体水平不够高，以及优质教育资源比较缺乏。还有一个问题就是留守儿童和留守少年比例较高，孩子们在成长过程中缺乏亲情关爱。

　　望谟县第三小学是去年刚搬到新校园的，校园整洁干净漂亮，依山傍水。这所学校以接纳从山里面搬迁出来的新市民的孩子为主，有在校生 1700 人，其中少数民族 1400多人;教职工 127 人。我们参观了学校的图书馆，学生活动大厅，操场，教室等，和一些老师进行了座谈。

　　应当地领导的邀请，座谈后我为一百多位老师，做了半个小时对于当老师的体会的报告，主要讲了四点：

　　第一，当好老师，首先要对孩子真心的爱，从心底里的爱和喜欢;第二，当好老师，要自我长进、自我进步，不断把新的思想和新的眼界带给孩子们;第三，当好老师，需要有方法和激情，方法是为了更好更有效地培养孩子，激情是带动孩子们从心底里追求知识和未来的热情;第四，当好老师，要有人性，不能对孩子冷漠，更不能羞辱孩子，让孩子在人性关爱的环境中成长，对于留守儿童，这一点尤其重要。我答应老师们，以后他们可以轮批到北京来接受新东方的培训，一起为孩子们的成长努力。我从心底里尊敬这些坚守在山区和农村的老师。中国上亿的农村孩子，正在他们的坚守中获得知识走向未来。

　　看完第三小学，又转场到望谟县第五中学。望谟是个山城，城区人口只有十几万，沿着山麓建城，峰回路转，城市各区间相隔还挺远，从三小到第五中学大概用了半个小时。望谟沿街的建筑很有特色，基本都是四五层楼的建筑，外表用木头和石头包裹起来，看上去显得古朴温馨。

　　第五中学，也是一所新建学校，是把一座山削平后建设的全寄宿制初中学校。校园造得相当漂亮，总建筑面积达到六万三千多平方米，共有接近三千学生在里面上课，其中留守儿童接近一千人，大部分都是周围乡村来的学生。我们到达的时候，孩子们刚好接近吃晚饭时光，有学生在排队打饭，有学生在操场上踢球，有学生在大屏幕前看新闻，也有学生三三两两在散步，看上去孩子们都很平和快乐，小脸被高原的太阳晒得红扑扑的。

　　学生周末都会回家，但平时都住在学校，每八个人一个宿舍，宿舍很新。学校要求孩子把衣物等收拾整洁。校长兴致勃勃介绍着学校的办学心得和成就，对政府的支持表达由衷的高兴。

　　看完一所小学和一所初中，我从内心感叹中央和地方对于教育的投入。在全国的大部分地方，从镇里的小学开始，到初中和高中，校园建设都基本达标，很多还达到了比较高的标准，而且通过几年的信息化建设，几乎所有的学校都可以随时打开信息系统，接受远方输送过来的教育资源。到行政村一级的，也基本都有信息系统覆盖。只有不足一百个学生的教学点，可能还有些地方在校舍和系统方面不够完善，需要民间力量和政府一起努力。新东方和“感恩基金会”一起的“一校一梦想”项目，每年支持上百所农村教学点的基础设施建设。我这两年出书所得的版税，大部分也放到了支持农村教学点的建设方面。

　　经过这些年的努力，国家已经形成了比较完备的教育体系，全国范围内都有了从村教学点，到行政村完小，到乡镇小学的体系，初中一般都集中到乡镇和县城去办，初中生已经有自理能力，所以很多初中都是寄宿制。初中毕业后，学生分成两叉，百分之五六十左右的学生上普通高中，为上本科大学而努力，百分之四五十左右的学生上职业高中。

　　这些年国家在中等职业教育和高等职业教育上，投入了大量的资源，全国各地的中等职业学校从硬件到教学，都越来越好。在高中考不上本科的孩子，大部分都可以到高等职业学院去读书。中专毕业的，如果想继续学习，也可以考入高等职业学院。这样一个教育体系，使得大部分孩子只要想上学，就有学可上。接近二十年前中国的大学扩招政策，尽管有些人非议降低了高等教育质量，但实际上对于普遍提升中国孩子的教育水平，为更多孩子打开上升通道，做出了巨大贡献。

　　考察两所学校结束，已经暮色四合。大家一起吃了点便餐，在高原的夜空下开车向兴义出发。从望谟到兴义，需要两个小时，道路还比较顺利，一路高速。我们晚上九点多到达兴义，入住中维金州翠湖宾馆。兴义毕竟是州府，又是旅游热门城市之一，灯火辉煌，通衢大道，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入住宾馆后，大家兴犹未尽。老张刚好带了一瓶好酒，于是在酒店房间，弄了点小菜，一边喝酒，一边讨论如何对黔西南地区的教育进行支持，接近12点才尽欢而散。

　　11月1日

　　第二天早上6点多起床，收拾行李，朗读二十分钟英文，7点半下楼，和大家会合一起去吃羊肉粉。兴义的羊肉粉是著名小吃，曾经开展过万人同吃羊肉粉活动。刚好我们宾馆边上有一家很好的羊肉粉店，叫刘记羊肉粉，还被旅游局颁发了品牌店称号。在昨天的宿酒之后，吃一碗滚烫的、加了羊杂碎和羊血，配以贵州干辣椒粉的羊肉粉后，浑身的舒坦，像春风一样蔓延开来，给一天的工作，带来了满满的正能量。

　　早餐后，8点钟从宾馆出发，前往普安。龙主席也同往普安，去考察学校，同时为我在普安一中当名誉校长站台。普安距离兴义二百公里，需要两个多小时才能到达。今天云贵高原的天空，蓝天如洗，阳光普照，一路山水，峰峦起伏，屋舍俨然。10点钟我们到达普安，先到普安县中等职业学校参观。学校整体建设很不错。实训大楼里，学生们有的在学习制作茶叶，有的在学习缝纫，有的在学习摄影，孩子大部分都是农村来的，朴实认真。

　　在泡茶课上，孩子们把泡好的茶端给我们喝，我们没有那么多人，有的孩子泡的茶没人接，就显得很失落，我就接过更多孩子的茶，结果喝了五六碗。“普安红”是贵州著名的茶品之一，政府正在着力打造成出口品牌，年产值已经有十几亿人民币。后来在政府的座谈会上，我表态以后新东方老师喝茶，尽量用普安红。

　　参观完中等职业学校后，我们终于来到我要当名誉校长的普安一中。普安一中的校址，是十几年前在一座山坡上建起来的，最高的行政楼，是把山头削平了建造的。学校依山而建，层层上升,寓意学生步步高升。校园面积达二百多亩，里面还有一个深达十几米的陨石天坑，直径达五十米左右，里面碧波荡漾，周围林木青翠，鸟语花香。但天坑用铁栏杆围起来不能入内，估计是为了学生的安全。

　　全校每个年级有22个班，全部66个班4000余名学生在读。全校师生几天前就知道了我要来的消息，给学校带来了一点小小的兴奋。到达后，我们简单参观了一下校园，到会议室，和普安的领导以及部分老师进行座谈，了解他们的教育需求，看看如何和新东方的教育资源进行对接。

　　座谈结束后，大家一起移步到学校大操场。四千多位师生，在阳光明媚的天空下，等待我给他们演讲。学生们穿着红色校服，和蓝色的天空，绿色的山峦，形成鲜明的对照，像一片火在熊熊燃烧。他们淳朴的脸上露出的欢笑，让我深受感动，也更加坚定了我要把名誉校长做好的决心。

　　在县委书记农文海的主持下，我在主席台上从县长龙强手里接过聘书。这次过来，县委书记和县长同时出席这一活动，可见地方政府对于教育的重视。仪式结束后，我对全体师生演讲，与同学们分享了自己成长中最重要的三件事情。

　　我对同学们说：首先，要认识到生命很精彩，主动去追求，就会收获更丰富的人生;其次，要让自己不断进步，不需要与周围人过分比较，找到自己的节奏去努力就可以;第三，坚持很重要，需要耐心，也需要方法。同时，也对老师们讲述了我认为做好老师的四个方面，内容与在望谟和老师交流差不多。

　　演讲结束后，本来应该用更多的时间和学生与老师进行更深入的交流。但原来的日程安排，是下午要开车二百多公里，到兴仁市大山镇的一所小学去考察，然后还要再回到贵阳。所以只能把这一诉求，留到下次。我希望以后每年能够到普安一中来两三次，给学生上课，和老师交流。

　　匆匆便餐后，继续上路出发，顺着来路，到兴仁市，再拐上东行的S50高速，行三十多公里，拐上到大山镇的乡间公路，前行二十多公里，再右转到河坝小学去的小道，行三公里，就到了位于村庄中的河坝小学。

　　小学二层楼，容纳180名左右的学生上学，每个年级一个班。这让我想起了我小时候的小学，就是在村里面每个年级一个班。这个小学整体上干净整洁，有十个老师任教，大概七个男老师，三个女老师。学生都是周围两公里之内的孩子，很多都是留守儿童。

　　这个学校在民盟中央的关心下，半年前接入了“情系远山”的公益双师课堂。我们到达的时候，刚好六年级在上英文课，北京的新东方老师，正在给孩子们讲解课文，当地的老师配合把老师的讲解写下来，再带着孩子们学习。孩子们兴趣盎然地听讲。

　　下课后，当地老师握着我的手，激动地说这样的课太好了，解决了大问题，自己也学到很多东西，让我看到了“情系远山”的意义和继续推广下去的决心。我们和老师们进行了座谈，收集了他们的需求，然后从村小离开，沿着原路返回高速公路。

　　路上刚好碰上镇里的小学和初中放学，来往各种接送的人不断，被堵了半个小时。孩子有的是家长接送，有的是邻居代替接送，还有的孩子一起凑钱包一辆三轮车，也有孩子走回家的。等孩子们差不多散尽了，我们回到高速入口，和当地陪同的领导告别，一路向东，返回贵阳，路途近三百公里。

　　一路看着太阳一点点落下山的那一边，变成满天红霞，夕阳如黄金闪烁，群山起伏绵延，逐渐变成暮色苍山。天上云层开始堆积，空气中出现湿淋淋的味道，我料想，明天可能是个湿雨绵绵的天气。这两天的考察，云贵高原一路以明媚阳光伴我，也许是希望我能够以阳光之心，努力照耀孩子们的希望吧。

　　回到贵阳，已经晚上八点。城市华灯灿烂，俨然国际大都市气派。到新东方校区，给一百多名员工老师讲话和并照相。9点结束，老张陪我走了一路，一定要让我到他的文化小镇双龙镇去一趟。于是驱车到镇上，一个在山里面的美丽小镇，找了几个朋友，还有新东方的管理者，一起晚饭、喝酒聊天，不知时光之流逝，直到午夜方散。是夜，宿双龙镇小镇客栈，温馨怡人。梦中忽回到童年，背着书包在去上学的田埂上猛跑。

　　11月2日

　　醒来天已朦胧，外面果然蒙蒙细雨。于是起床，洗漱完毕，在清晨渺无一人的双龙镇散步，进入山间峡谷徜徉，在玻璃栈道上漫步，在峡谷间的吊桥上摇晃，随后在细雨绵绵中到小镇的一家羊肉粉店，吃了一碗热乎乎的羊肉粉，觉得人生美好不过如此而已。早餐后，收拾行李，奔赴机场，坐十一点的航班飞回北京。飞机准时起飞，冲向天空，甩在后面的，是一座座似乎没有尽头的山峰，甩不掉的，是我从此对这片土地和土地上孩子们的思念和责任。(来源：老俞闲话企鹅号)